夜风卷着他残存的冷檀香气,丝丝缕缕缠绕着她,如同他无声布下的网。那句“我会看着”在耳畔反复回响,是允诺,更是无形的桎梏。冷月烟指尖深深掐入掌心,试图用锐痛压下心口那阵陌生而汹涌的悸动。他喜欢她淬毒染血的样子?他竟将她的绝望与挣扎,当做一场赏心悦目的戏?
肩上被他指尖碰触过的那一小片皮肤,隔着衣料隐隐发烫,与周围夜凉的空气割裂开来。那未愈的伤痕,先是容姬恶毒的言语刺伤,再是他若有似无的抚过……两种截然不同的痛楚叠加,竟发酵出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酸涩。
她蓦地转身,想将这还带着他气息和温度的披风扯下,仿佛这样就能扯断那些莫名滋长的牵绊。可指尖触及那光滑冰凉的锦缎时,动作却僵住了。扯下又如何?不过是自欺欺人。他早已看透她的一切,包括她此刻徒劳的抗拒。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轻的自嘲溢出唇角。冷月烟啊冷月烟,你满心仇恨归来,欲将这天地搅个天翻地覆,怎偏偏在他面前,屡屡失了方寸?
她终是没有扯下那披风,只是将它拢得更紧,仿佛借此汲取某种冰冷的、足以让她清醒的力量,抬步走向自己临时的居所。脚步落在冰冷的石板上,无声,却沉重。
廊下的阴影在她踏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瞬。一道玄色身影如忠诚的默兽,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她面前,挡住了去路。
是青琐。
他总是这样,在她需要或不需要的任何时候,出现得恰到好处。覆面之下,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,此刻那眼底映着廊下微弱的灯火,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……担忧?
冷月烟脚步未停,几乎是习惯性地从他身侧掠过,语气听不出情绪:“起来。不必每次如此。”
青琐依言起身,默然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,如影随形。他的目光落在她肩上那件明显属于男子的玄色披风上,覆面下的唇线似乎绷紧了一瞬,随即又归于毫无波澜的沉寂。
直到步入内室,屏退了旁人,只剩他们二人。冷月烟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:“方才,你在附近。”
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她早知道夜临来时,青琐必定在暗处。这是他的职责,亦是夜临赋予他的使命——守护,或许也监视。
青琐沉默着,算是默认。
“那么,”她转过身,目光锐利地看向他,试图从他眼中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,“你也听到他的话了。你觉得,他究竟想做什么?看着我复仇?还是看着我……沉沦?”
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青琐询问关于夜临的意图。这个沉默的暗卫,是夜临派来的人,却也是数次为她挡下致命危机、几乎付出生命的人。这种矛盾的身份,让她在极度清醒与偶尔的迷惑中摇摆。
青琐垂眸,避开她审视的目光,声音透过覆面,低沉而略有沙哑:“主上的心思,属下不敢妄测。”标准的,无可指摘的回答。
冷月烟逼近一步,身上那件披风的冷檀香也因此弥漫开来,萦绕在两人之间近乎凝滞的空气里。她清晰地看到,青琐覆面之下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。
她心头莫名一刺,一个荒谬的、早已深埋的猜测再次破土而出。她忽然抬起手,指尖迅疾如电,直取青琐的覆面!
青琐身形猛地一僵,几乎是本能地便要后退格挡,但那动作却在发起的前一瞬被他强行遏制住。他硬生生停在原地,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,骨节泛白,任由她那带着凉意的指尖,触碰到冰冷的面具边缘。
只要稍一用力,就能揭开。
室内烛火噼啪轻响,映照着她眼中复杂难辨的光,也映照出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、近乎痛苦的隐忍。
时间仿佛静止。
最终,冷月烟的手指却缓缓滑落,并未用力掀开。只是那指尖最终落在他坚实的肩甲上,轻轻替他拂去一抹本不存在的灰尘。
“罢了。”她收回手,转身背对着他,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你下去吧。今夜……无需你守在外面。”
有些真相,或许不必急于一时揭开。尤其是,当这真相可能牵扯更多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东西时。
青琐 body 极致僵硬地站在原地,目光死死凝在她背影上,那件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披风刺目地攫取了他的所有视线。几息之后,他才极深地垂下头,从喉间挤出干涩的一声:“……是。”
脚步声无声地远去,直至消失。
冷月烟依然站在窗前,良久,才缓缓抬手,抚上自己的心口。那里,跳动的节奏依旧紊乱,为夜临那番魔鬼般的低语,也为青琐那近乎破碎的隐忍。
混乱。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攫住了她。复仇的路上,她预料到鲜血、阴谋、背叛,却独独没有预料到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绪。夜临像是最老练的猎手,精准地拨弄着她所有的情绪,将她置于网中,看她挣扎。
而青琐……
她闭上眼。那张与夜临有着三分相似、却从未得以窥见全貌的脸,此刻竟清晰了几分。
——“我确实喜欢。”
——“喜欢你这副淬了毒、染了血、挣扎着要从地狱里爬出来,却又不得不依靠着我才能活下去的样子。”
夜临的话语再次诡异地与容姬那尖锐的嘲讽交织在一起。
——“你不过是个赝品!一个主子一时兴起找来的替身玩意儿!”
替身……
谁是谁的替身?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,骤然窜入脑海,带来一阵冰寒刺骨的战栗。若真是替身,那夜临眼中看到的,究竟是她冷月烟,还是透过她看到的……别人的影子?他那近乎病态的“喜欢”,又是因为她本身,还是因为她像某个人?
而那件披风上的冷檀香,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,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呼吸,缠绕着她的感官,不再是清冽沉稳,反而变得咄咄逼人,充满了一种危险的、令人窒息的占有欲。
她猛地深吸一口气,却吸入更多他的气息。
这一次,心口那陌生的刺痛骤然加剧,尖锐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比凝玉膏侵蚀骨血更痛,比容姬言语刺伤更痛。
原来最痛的,是他笑着说出“够带劲”时,自己那彻底失控的心跳声。
在这场以复仇为名的博弈里,她手持仇恨的利刃而来,以为自己是执棋者,却或许,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最身不由己的那一颗。
而那个设下棋局的人,正站在无尽夜色深处,微笑着,等待她一步步坠入早已为她精心备好的无间情网。
窗外,夜浓如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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