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倏忽而过。
日复一日的苦练,让六岁的秦天,已然踏入了二品聚气境的中期。
镇国公府的演武场上,暑气蒸腾。
秦天小小的身影与那杆赤红的火麟枪几乎融为一体,不知疲倦地演练着《火麟枪法》。
枪尖每一次抖动,都撕开灼热的空气,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气爆,枪影则如泼洒开的烈焰,瑰丽而致命。
最后一式收枪,枪尖稳稳停在眉心三寸前。
他静立如松,呼吸平稳,连一滴汗珠都未曾沁出额角。
这份远超年龄的控制力,本该令人惊叹。
可他却只是凝视着手中温润的枪身,眉头紧紧蹙起,那张稚嫩的脸上,是与年龄不符的困惑与滞涩。
“你的枪,失了魂。”
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秦战不知何时已站在回廊的阴影下,高大的身躯如山。
秦天没有回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焦躁。
“爹,我好像……不会出枪了。”
秦战缓步走到他身边,宽厚的手掌轻轻搭在儿子瘦削的肩上,一股温和的元气探入他体内,游走一圈。
经脉坚韧如老藤,元气充盈似江海。
“根基稳如磐石。”
秦战收回手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。
“是枪法。”
秦天摇头,终于抬起头,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父亲。
“枪法是‘死’的。秦虎教头也好,府里的护卫也罢,他们的喂招,他们的枪,都像是木偶,没有半分要致我于死地的狠厉。我的枪,自然也快不起来,利不起来。”
他握紧火麟枪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爹,我想去玄铁囚牢。”
秦战的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。
他垂眸,深深地望进儿子那双黑亮的眼睛里。
那里没有孩童对未知地牢的好奇与探险欲,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、对武道本源的叩问。
“你清楚那是什么地方。”
秦战的声音,比地牢里的寒铁更沉。
“书房里关于妖魔的图鉴,我都背下来了。”
秦天的回答避开了父亲的问题,却又直指核心。
“书上说,武道脱胎于搏杀,是最高效的杀人之技。”
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枪身,一字一顿:
“一杆没有饮过血的枪,和烧火棍,又有什么分别?”
秦战沉默了。
演武场上,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。
他看着儿子,看着那张酷似妻子却又写满坚毅的脸,许久,喉结滚动,只吐出一个字。
“好。”
他不再多言,转身走向书房,步伐沉稳如初。
“跟上。”
……
书房内,随着机关转动的沉闷声响,通往地底的入口洞开,一股混杂着铁锈、陈年血腥与凶戾之气的寒流扑面而来,几乎能将人的骨髓冻住。
秦天紧跟在父亲身后,一步步踏入黑暗。
这一次,他眼中再无三岁时的好奇,只有专注。
他的手,像长在腰间一般,始终扣着火麟枪的枪柄。
地底囚牢,一盏盏长明灯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,将一排排巨大的玄铁囚笼勾勒出狰狞的轮廓。
深处传来的嘶吼与咆哮比三年前更加狂暴,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饥渴,仿佛要将一切生灵拖入深渊。
妖魔们感受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,疯了一般撞击着栏杆,玄铁发出“哐!哐!”的巨响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秦战在一座格外巨大的囚笼前停下。
里面,一头壮硕如牛犊的巨狼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。
它通体覆盖着暗红如凝固血块的毛发,肌肉虬结如盘错的树根,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,是两点纯粹的、不含任何杂质的血色光焰。
血狼妖。
“一品巅峰,只差一线便可突破。”
秦战的声音在空旷的囚牢中回响。
“它身上的符文锁链,压制了它九成妖力,肉身力量却保留了大半。正好,让你见见真正的‘杀气’。”
他侧过头,目光如炬。
“准备好了?”
秦天没有回答,行动已是最好的答案。火麟枪“噌”地一声出鞘,枪尖斜指地面,一圈淡淡的红芒在他脚下荡开。
秦战抬手,元气鼓荡,囚笼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缓缓升起。
“吼——!”
门开的瞬间,血狼妖如一道暗红色的闪电从阴影中射出,浓烈的腥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涎水味扑面而来。
它没有立刻攻击,而是在笼口焦躁地踱步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,那双血眼死死锁定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幼崽。
那眼神里,是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、要将他撕成碎片的原始欲望。
秦天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,握枪的手心渗出了汗。
下一刻,血狼妖动了!
它四肢猛地蹬地,坚硬的石板寸寸龟裂,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模糊的血影,直扑秦天面门。
锋利的狼爪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五道森然的寒光!
电光石火间,秦天不退反进,踏前半步。
身体却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向左侧扭转,几乎是贴着狼爪滑了过去。
手中的火麟枪仿佛有了生命,化作一条赤练,毒蛇般自下而上撩起!
《火麟枪法》——星火燎原!
“嗤啦!”
一声轻微的皮肉撕裂声。
枪尖在血狼妖坚韧的侧腹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一串滚烫的血珠飞溅而出。
剧痛让血狼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,它落地后猛地扭转身体,那张足以吞下人头的血盆大口带着风雷之声咬向秦天!
秦天没有去看那道自己造成的伤口。
当第一滴温热的妖血溅到他脸上时,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孩童的稚气与紧张,被彻底洗刷干净。
取而代之的,是绝对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他脚踩玄妙步伐,身影围绕着血狼妖高速游走,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红色幽灵。
手中的火麟枪彻底抛弃了固有的招式框架,每一次刺、挑、点、拨,都只为了一个目的——更快,更狠!
“叮!”
清脆的金铁交鸣声。
枪尖精准无误地点在血狼妖挥下的利爪关节处,巧妙地将其千钧攻势带偏。
“噗!”
枪身顺势一转,枪尾的配重狠狠砸在血狼妖的后腿上,留下一个深陷的血洞!
血狼妖被彻底激怒,陷入狂暴。它放弃了所有防御,像一头发疯的攻城槌,疯狂地扑咬挥爪。
即便妖力被缚,那强悍肉身带来的每一次冲击,都足以开碑裂石。
秦天却始终不与它硬撼。
他的身影在有限的空间内闪转腾挪,每一次闪避都险之又险,每一次出枪都刁钻狠辣,在血狼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新的伤口。
鲜血,很快将他脚下的石板浸染成暗红色。
血狼妖的动作终于开始迟滞,呼吸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。
它的眼中,第一次在暴虐之外,浮现出了一丝名为“恐惧”的情绪。
它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,将体内所有残存的力量汇聚,发动了最后的、赌上性命的一扑!
这一次,秦天停下了脚步。
他静静地看着那团扑面而来的死亡阴影,没有再躲。
他向前,迎着腥风,踏出一步。
体内所有元气,毫无保留地、决绝地灌入火麟枪中。枪身爆发出刺目的红光,仿佛有一条沉睡的火龙于此刻苏醒,发出无声的咆哮!
《火麟枪法》第二式——炎龙破!
一枪,刺出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龙吟,没有焚尽万物的烈焰。
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、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红芒,刹那间洞穿了空间。
血狼妖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戛然而止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。
它的眉心,一个焦黑的小孔正冒着青烟。随即,那小孔背后的颅骨轰然炸开。
庞大的尸身重重砸落在地,溅起的血污泼了秦天满身。
囚牢内,死寂一片。
秦天站在血狼妖温热的尸体旁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脸上、袍子上,尽是滚烫黏稠的血。他低头,看看地上的尸体,又看看自己手中微微嗡鸣的火麟枪。
秦战从更深的黑暗中走出,皮靴踩在血泊里,发出轻微的“吧嗒”声。
他走到儿子身边,看着这血腥的一幕,眼神复杂难明,有心疼,有欣慰,更多的,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。
他缓缓蹲下身,粗糙的大手伸出,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,似乎是想为儿子擦去脸上的血迹,又怕这血腥味会永远烙印在孩子的生命里。
“怕吗?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秦天抬起头,那双被血色映照得格外明亮的眼睛,平静地看着父亲。
他抬起自己的衣袖,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,留下了一道更狰狞的血痕。
“它想杀我,所以我杀了它。”
他顿了顿,用一种陈述事实的、天真而又残酷的语气补充道:
“爹,这很公平,不是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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