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竹山冲突后的第五日,清溪镇中心,那座由四大家族共同出资建造、用于解决纷争的“和议堂”内,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
和议堂坐落在一片青松翠柏掩映的坡地上,环境清幽,本是意在让争执双方平心静气。殿堂宽敞,飞檐斗拱,雕梁画栋,透着几分古朴与庄严。地面铺着光滑如镜的黑曜石,映照着堂内摇曳的鲸油灯火光。正北主位空置,那是只有镇守使或四家公认的德高望重者才能坐的位置,如今常年空悬。东西两侧,则各摆着两排沉重的紫檀木座椅,此刻,李、王、周、吴四家的主事之人分坐两侧,泾渭分明。
李家这边,族长李玄极端坐首位,面色平静,眼神深邃如古井,看不出喜怒。他身后坐着二长老李承业,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,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。三长老李玄礼则坐在另一侧,神情温和,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玉佩,似乎在计算着什么。李清风作为此次冲突的关键人物之一,以及家族年轻一辈的代表,也被允许列席,坐在三长老下首。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家族服饰,神情沉稳,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,默默观察着。他双臂的肿胀已基本消退,只是皮肤下还残留着些许青紫,提醒着数日前的凶险。
王家那边,坐在首位的是一位面色阴沉、鹰钩鼻、目光锐利的老者,正是王家族长王擎天,修为与李玄极相仿,都是练气九层巅峰。他身后,坐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、眼神中压抑着怒火与憋屈的王重山。王重山换上了一件宽松的长袍,遮盖住了身上的绷带,但偶尔动作间牵动伤口,还是会让他眉头微蹙。他那日受的虽多是皮外伤,但李清风那些金针符和后续的集中攻击,也让他消耗巨大,内腑受到震荡,需要时间调养。另外几位王家长老,也都面色不善。
周家和吴家的主事人则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,看似中立,实则眼神闪烁,不断在李家与王家之间逡巡,打着坐收渔利或者至少不让任何一家独大的算盘。周家族长周洪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,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,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心思缜密,最是滑头。吴家大长老吴用(人如其名,善谋不善力)则是个干瘦老者,眯着眼睛,仿佛在打盹,但偶尔开阖的眼缝中却闪过一丝精光。
“诸位,”作为此次冲突的发起方和受损方(王家自称),王擎天率先开口,声音沙哑带着冷意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青竹山黑风涧的墨铁矿脉,乃我王家早年勘探标记之地,此事有我王家勘探图录为证!李家不仅强占矿脉,还打伤我族长老及众多子弟,此事,必须给我王家一个交代!” 他说话时,目光如刀,直刺李玄极。
李玄极尚未开口,二长老李承业便忍不住冷哼一声:“王族长真是好记性!那黑风涧毗邻我李家青芯竹田数十年,何时成了你王家的地盘?一张不知真伪的陈旧图录就能颠倒黑白?至于打伤…哼,若不是你王家咄咄逼人,王重山长老率先动手,欲要行凶,我李家子弟岂会自卫反击?倒是王长老,练气七层的修为,却被我族中一小辈所阻,受伤而回,此事传扬出去,呵呵…” 他没有把话说完,但那声“呵呵”里的嘲讽意味,让王重山的脸色瞬间涨红,拳头捏得咯咯作响,恨不得立刻掀桌子。
王擎天眼角抽搐了一下,李承业这话简直是往他王家的伤口上撒盐。他强压怒火,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李玄极:“李族长,这就是你李家的态度?纵容族人逞凶,还要倒打一耙?”
李玄极这才缓缓抬眼,目光平静地与王擎天对视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王族长,是非曲直,并非靠声音大小来定。青竹山界限,历来模糊,此事四家皆知。至于矿脉归属,按以往惯例,谁先发现,谁先开采,便归谁管理。此次墨铁矿脉,确是我李家儿郎首先发现,并已进行初步开采。你王家强行介入,驱赶我族矿工,毁我工具,伤我族人,这才是一切冲突的起因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至于重山长老与我族晚辈清风之间的切磋…” 他特意用了“切磋”二字,让王擎天脸色更黑,“不过是冲突中的一个小插曲。清风侥幸凭借些许符箓之利和还算过得去的肉身,挡下了重山长老几招,年轻人不知轻重,若有冒犯,我在这里代他赔个不是。不过,这也证明,我李家子弟,并非任人拿捏之辈。这矿脉,我李家占着,合情合理。”
李玄极这番话,看似谦和,实则绵里藏针。先是点明王家理亏在先,再轻描淡写地将王重山吃亏说成是“切磋”和“侥幸”,最后强调李家有实力守住矿脉,寸步不让。
王擎天胸口起伏,知道在“理”字上占不到便宜,只能转向“势”。他阴冷地说道:“李族长好口才!不过,这修仙界,终究是实力为尊!一个矿脉而已,我王家并非损失不起。但若因此事,伤了两家和气,引发更大的冲突,恐怕非清溪镇之福!周兄,吴老,你们说呢?” 他开始试图将周吴两家拉下水,施加压力。
胖乎乎的周洪闻言,呵呵一笑,打起了太极:“王兄言重了,李兄也莫要动气。大家都是清溪镇的栋梁,抬头不见低头见,何必为了一处矿脉伤了和气?依我看,不如各退一步,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?” 他这话等于没说。
吴用也缓缓睁开眼,慢悠悠地道:“矿脉归属,确需慎重。不过,李家既然先发现,占据开采,也算有理。王家若觉吃亏,或许可在其他方面稍作补偿?毕竟,重山长老确实受了些…嗯…困扰。” 他这话看似公允,实则暗示王家在冲突中吃了亏,需要找补。
李玄极心中冷笑,知道这两家是想看热闹,甚至希望李王两家斗得更狠些。他正准备开口,一直沉默旁观的李清风,却忽然微微前倾,对李玄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。声音虽低,但在场都是修士,耳聪目明,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李清风说的是:“族长,三长老来时交代,我们新制的那批‘连珠火弩’和‘金刚壁垒符阵’,正好需要大量墨铁测试效果。另外,青竹山南麓那片我们一直想开辟的灵药园,地势陡峭,若有墨铁加固梯田和引水渠,当可事半功倍。”
他声音平静,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。但这话里的信息,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动!
连珠火弩?金刚壁垒符阵? 这都是需要一定炼器、阵法底蕴才能制作的东西,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低阶货色,但既然被特意提及,恐怕威力或效果不容小觑。而且,李家居然已经在规划用墨铁来做这些事情,这说明他们对此矿脉势在必得,并且已经有了明确的、能快速增强家族实力的应用计划!
王擎天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。他原本以为李家只是看重墨铁本身的价值,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具体的应用蓝图!这意味着,失去这座矿脉,对李家未来几年的发展影响可能比想象中更大,而李家守住矿脉的决心也会因此更加坚定。
周洪和吴用交换了一个眼神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。李家…似乎比他们想象中准备得更充分啊。那个叫李清风的年轻人,在这种场合突然说出这番话,是巧合,还是刻意?若是刻意,那这年轻人的心机和胆识,可就有点惊人了。
李玄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面上却不动声色,顺着李清风的话,对王擎天道:“王族长也听到了,此矿脉对我李家后续一些家族建设颇为重要。不过,为了清溪镇的安宁,我李家也非不通情理。这样吧,矿脉开采权,我李家要七成。剩余三成,可以按照市价优先供给王家,也算是对之前冲突的一点补偿。此外,青竹山靠近你王家那一侧,有一片五十亩的中品灵田,历来争议不大,我李家可以明确放弃对其的声索,归你王家所有。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。”
这个方案,看似李家拿了矿脉大头,但也给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(三成优先购买权和五十亩灵田)。更重要的是,李玄极点明了李家有急需墨铁的“家族建设”,暗示了不惜一战的决心,同时又给出了一个台阶。
王擎天脸色铁青,胸口剧烈起伏。七成矿脉!这和他预想的平分甚至王家占优相差太远!那五十亩灵田虽然不错,但价值远不能与一座能持续产出的矿脉相比。他死死地盯着李玄极,又狠狠剐了李清风一眼,都是这个小子!若不是他诡异的符箓和防御,让王重山在青竹山吃了亏,让李家在冲突中占据了上风,他王家何至于在谈判桌上如此被动!
他心中怒火滔天,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,甚至想发动家族大战。但他毕竟是族长,必须为整个家族考虑。李家准备充分,那个李清风更是变数,真打起来,就算能赢,王家也必然损失惨重,到时候只会让周吴两家捡了便宜。而且,李玄极给出的条件,虽然苛刻,但毕竟还留了一线,没有把事情做绝。
“族长…”身后的王重山忍不住低声嘶吼,满脸不甘。
王擎天抬手,阻止了他。他闭上眼,深吸了几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怒和屈辱。再次睁开眼时,眼中已是一片冰冷。
“好!”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,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寒意,“李族长,今日之‘赐’,我王家记下了!就依你所言!矿脉七成归你李家,三成按市价优先售于我王家!那五十亩灵田,我王家收了!立契吧!”
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番话,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。他知道,今天王家栽了,栽在了准备不足,栽在了轻敌,更栽在了李家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怪胎小子身上!
周洪和吴用见状,知道大局已定,连忙出来打圆场,说着“和气生财”、“皆大欢喜”之类的场面话。
契约很快拟定,双方族长阴沉着脸,在上面留下了各自的神识印记和家族印章。
当那代表着契约成立的灵光闪过时,王擎天猛地站起身,看也不看李家人一眼,对着周吴两家主事人勉强拱了拱手:“告辞!” 说完,便带着一脸愤懑的王家众人,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和议堂,那背影,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决绝。
李玄极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眼神深邃,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。他知道,今日虽然凭借青竹山的优势和充分的准备赢得了谈判,但也彻底激怒了王家。王擎天最后那句“记下了”,绝非虚言。
“我们也回去吧。”李玄极淡淡说道,带着李家人也离开了和议堂。
回李家的路上,气氛稍显轻松,不少族人都面露喜色,觉得家族此次扬眉吐气。二长老李承业更是拍了拍李清风的肩膀,大加赞赏:“清风,好样的!今天你最后那几句话,简直是神来之笔!看王擎天那老小子脸都绿了!哈哈!”
李清风却微微摇头,低声道:“二长老,王家此次吃了大亏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我观那王擎天离去时的眼神,怨毒至极,恐怕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。我们需早做防备。”
李玄极赞许地看了李清风一眼:“清风所虑极是。今日之胜,不过是暂时占了上风。王家底蕴犹在,那王擎天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。接下来,家族需加强戒备,尤其是青竹山矿脉和各处产业的安全。同时,要尽快将墨铁矿利用起来,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。”
他顿了顿,对李玄礼道:“三弟,连珠火弩和金刚壁垒符阵的研制要加快。清风,你符道天赋过人,若有闲暇,也可参与其中,或许能有奇思妙想。”
“是,族长(三长老)。”李清风和李玄礼同时应道。
而与此同时,王家宅邸深处,一间密室内。
王擎天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,他面前站着王重山和另外两位心腹长老。
“奇耻大辱!奇耻大辱!”王擎天猛地一拍桌子,坚硬的铁木桌案瞬间布满裂纹,“我王家何时受过如此大辱!七成矿脉!他李家怎么敢!”
“族长,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?”王重山不甘地低吼,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。
“算了?”王擎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疯狂,“怎么可能算了!李玄极!还有那个叫李清风的小杂种!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!”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声音变得异常冰冷:“明面上,我们暂时动不了李家。他们现在风头正劲,又有周吴两家看着。但是…暗地里,办法多的是!”
他看向其中一位面色苍白、眼神阴鸷的长老:“五长老,你亲自去一趟‘黑沼泽’,联系‘血影’的人。告诉他们,我出双倍价钱,要李家几个重要人物的脑袋!尤其是那个李清风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那阴鸷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,舔了舔嘴唇:“族长放心,血影的人,最擅长干这种活。保证做得干净利落,让李家查不到我们头上。”
王擎天又看向另一位掌管家族商业的长老:“七长老,从今天起,动用一切关系,暗中打压李家的商铺,抬高他们需要的原材料价格,截断他们的客源!我要让他们即便拿到了矿脉,也是有矿没钱,发展不起来!”
“是,族长!”
王擎天最后看向王重山,语气森然:“重山,你安心养伤。伤好之后,给我往死里操练族中子弟!同时,秘密招募一些亡命之徒,许以重利!下一次,我不仅要拿回矿脉,还要让他李家,彻底从清溪镇除名!”
密室内,杀机四溢。王家的报复,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,已然露出了狰狞的獠牙。清溪镇的平静之下,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。而刚刚为家族立下大功的李清风,还不知道,自己已经成了王家必除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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