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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第十一章:大胆的建言

四月十八日,寅时初刻。

陆炎五人如同五只疲惫的野猫,悄无声息地翻过营地西侧的栅栏。他们比原计划晚回来了近三个时辰——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追兵和眼线,他们绕了将近一倍的路程,穿越了一片布满毒沼的山谷。

“什么人?!”哨兵的声音带着紧张,长矛指向黑暗。

“是我,陆大牛。”陆炎从阴影中走出,脸上被沼泽的泥浆和汗水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。

哨兵举着火把凑近,认出是陆炎后松了口气,随即惊呼:“陆什长!你们……百夫长派了两拨人出去找你们了!快,快随我去见百夫长!”

周铭的营帐灯火通明。当陆炎掀开帐帘时,看到的是周铭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案几上摊开的地图。李德彪也在,正站在一旁汇报着什么,见陆炎进来,声音戛然而止,目光复杂。

“陆大牛!”周铭猛地站起,快步走过来,“你们还活着!双月湾那边……”

“百夫长,请屏退左右。”陆炎的声音沙哑,但异常清晰。

周铭看了眼李德彪,李德彪识趣地拱手:“属下告退。”但在转身时,他的目光在陆炎沾满泥浆的衣袍上停留了一瞬。

帐内只剩下周铭和陆炎五人。陆炎示意王铁柱守住帐门,自己走到案几前,用沾着泥的手指在地图上点出双月湾的位置。

“倭寇二十三人,首领是我们在老林遇到的那个刀疤脸。装备有四支鸟铳、五匹马,其余为倭刀、长枪、弓箭。”陆炎语速很快,“他们驻扎在海湾北侧林地,设了三处明哨,暗哨数量不明。昨夜子时前后,有另一伙人也在侦察海湾,与倭寇暗哨发生冲突,具体伤亡不明,但打斗持续了约一刻钟。”

周铭的脸色随着陆炎的汇报越来越沉:“二十三人……四支鸟铳……还有马匹。”他抬头盯着陆炎,“你确定他们是冲着十九日的交易来的?”

“他们在等。”陆炎肯定道,“营地气氛不像即将出击的亢奋,更像在耐心等待。而且刀疤脸帐篷里有地图,我虽然没看清内容,但他在子时突然起身检查营地,说明很警惕——他们在等一个重要时刻。”

周铭在帐中踱步:“另一伙人……会是谁?附近卫所的夜不收?还是……”

“无论是谁,打草惊蛇了。”陆炎道,“倭寇现在肯定知道有人盯上了双月湾。他们要么取消行动,要么……提前行动。”

“你的意思?”

陆炎深吸一口气,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:“我们不能等十九日。建议百夫长立即上报,并请求调兵围剿。但考虑到上报、调兵的耗时,倭寇很可能闻风而逃。所以,”他抬头直视周铭,“我建议,我们主动出击,吃掉这股倭寇。”

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。王铁柱等四人屏住呼吸,周铭则死死盯着陆炎。

“主动出击?”周铭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陆什长,你可知道我们营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兵?不算老弱伤兵,能拉出去拼杀的不到六十人!对方二十三精锐,还有鸟铳、马匹,我们凭什么‘吃掉’他们?”

“凭地形,凭时机,凭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底细。”陆炎从怀中掏出炭笔,在空白的纸上快速勾画出双月湾的地形简图,“百夫长请看——双月湾形如新月,两侧崖壁陡峭,只有北侧林地和西侧土岗两条路进出。倭寇营地设在北林,背靠山壁,看似易守难攻,但也意味着……一旦被堵住出口,就是瓮中之鳖。”

他的炭笔在图上移动:“我们可以兵分三路。第一路,二十人,携带所有弓箭,提前埋伏在西侧土岗,这里地势高,可以压制整个海湾,也能封锁西侧退路。第二路,三十人,由百夫长亲自率领,从东侧山脊悄悄接近,待第一路发动攻击吸引注意力后,直扑倭寇营地。第三路,十人,由我率领,绕到海湾南侧崖壁——那里虽然陡峭,但有藤蔓可攀,可以悄无声息地下到海滩,从背后夹击。”

周铭盯着简图,眼中光芒闪烁:“继续说。”

“攻击时间选在明日凌晨,寅时三刻。”陆炎道,“此时是人最困倦之时,倭寇哨兵也会松懈。我们今夜出发,半夜抵达埋伏位置,拂晓前发动攻击。第一路先用火箭射向营地制造混乱,倭寇必然往西侧土岗方向反击或撤退,这时第二路从东侧杀出,第三路从海滩夹击。三面合围,鸟铳在夜间和混乱中威力大减,马匹在林地也施展不开。”

“你怎么保证倭寇不会提前发现我们?他们可有暗哨!”

“所以需要一支精干小队,提前两个时辰出发,清除沿途暗哨。”陆炎看向王铁柱和赵小乙,“我、王铁柱、赵小乙三人即可。我们刚从双月湾回来,熟悉地形和哨位。清除暗哨后,用布条系在树枝上做标记,大部队沿着标记路线前进,可保无虞。”

周铭沉默了。他背着手在帐内来回踱步,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。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,他才停下:“此计太险。一旦被提前发现,或者清除暗哨失败,或者任何一路未能按时到位……我们这六十人,就可能被反包围,全军覆没。”

“倭寇只有二十三人。”陆炎坚持道,“我们三倍于敌,且有备打无备。更重要的是——如果等他们十九日动手,无论目标是私盐交易还是别的什么,我们都将被动。现在打,主动权在我们手里。”

帐帘突然被掀开,李德彪大步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怒色:“百夫长!属下在外听得几句,陆什长是要带着全营弟兄去送死吗?!”

周铭皱眉:“李头儿,你……”

“百夫长!”李德彪单膝跪地,声音激动,“陆大牛此计听起来精妙,实则纸上谈兵!他一个伙头兵出身的什长,才打过几仗?倭寇凶悍,鸟铳更是厉害,咱们弟兄多是新兵,夜战、林战都不熟悉,一旦接敌慌乱,就是一边倒的屠杀!”

他转头怒视陆炎:“陆大牛,你凭几口锅、几把盐得了百夫长赏识,就真以为自己能运筹帷幄了?打仗是要死人的!你那些小聪明,在真刀真枪面前屁用没有!”

陆炎平静地看着他:“李头儿说得对,打仗是要死人的。但等倭寇准备妥当杀过来,或者等他们劫掠得手壮大势力,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。我们现在有机会趁其不备,以多打少,这是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胜利。”

“最小的代价?”李德彪冷笑,“你说得轻巧!你可知六十人里有多少是家中独子?有多少人妻儿老小等着他们回去?要是中了埋伏,这些人就都回不去了!你负得起这个责吗?!”

“我负。”陆炎的声音不大,却让帐内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他看着周铭,一字一顿:“若此战失败,或者伤亡超过十人,我陆大牛愿领军法,斩首示众,以谢全军。”

王铁柱急了:“伙长!不可!”

周铭也震惊地看着陆炎:“陆什长,军令状不是儿戏!”

“不是儿戏。”陆炎从怀中取出周铭给的那个皮囊,双手奉还,“此战若败,百夫长无需怜惜,按军法处置便是。但若胜了……”他看向李德彪,“请李头儿以后莫再以‘伙头兵’视我,也请百夫长给我和我的弟兄们一个堂堂正正上阵杀敌的机会。”

帐内鸦雀无声。李德彪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。拿命作赌,这是军人最重的誓言。

周铭缓缓坐下,手指敲击着案几。良久,他抬头:“陆大牛,本官再问你一次——你真有把握?”

“七成。”陆炎诚实道,“战场瞬息万变,没有十成把握。但我愿用这条命,换这七成胜算。”

“好!”周铭猛地一拍桌子,霍然起身,“本官就赌你这七成!李德彪!”

“属下在!”李德彪下意识挺直腰板。

“命你即刻清点全营可战之兵,检查武器弓箭,备足三日干粮。申时之前,我要看到六十人整装待发!”

“百夫长!”李德彪还想劝。

“执行军令!”周铭的声音不容置疑。

“……是!”李德彪咬牙拱手,转身出帐前,深深看了陆炎一眼,那眼神里有愤怒,有不甘,但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……复杂。

周铭走到陆炎面前,将那个皮囊推回他手中:“这个你留着。本官不要你立军令状,但此战若败,你我都要对死去的弟兄负责。若胜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本官保你一个前程。”

“谢百夫长。”陆炎收起皮囊,“我这就去准备清除暗哨所需之物。申时出发?”

“申时出发。”周铭重重点头,“陆什长,全营弟兄的性命,就交托给你了。”

离开营帐时,天色已经蒙蒙亮。王铁柱等四人围了上来,脸上都带着忧色。

“伙长,你太冲动了。”赵小乙小声道,“军令状哪能随便立……”

“不立,李德彪和那些老兵不会服气,百夫长也很难下决心。”陆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背,“而且我说的是实话——如果伤亡超过十人,就算百夫长不杀我,我也没脸活着回来。”

他看向四人:“你们现在退出还来得及。这次不是侦察,是真正的厮杀,会死人的。”

王铁柱第一个咧嘴笑了:“伙长,俺这条命是你从倭寇刀下捡回来的,你说往哪打,俺就往哪打。”

“我也是!”赵小乙挺起瘦小的胸膛,“要不是火长,我可能早就饿死或者病死了。”

周石头和孙二狗也用力点头。

陆炎看着这些相识不过数日,却已愿将性命相托的弟兄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“好。那我们现在分头准备。铁柱,你去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麻绳和布条,越多越好。小乙,你去厨房,把剩下的辣椒全部磨成粉,分成小包。石头,你找几把好用的柴刀,磨锋利。二狗,你去伤兵营,找苏医官讨些金疮药和干净布条,就说我们要执行任务,可能会受伤。”

四人领命而去。陆炎则回到自己的小帐篷,摊开纸笔,开始细化清除暗哨的计划。刀疤脸是个谨慎的人,昨夜被惊扰后,暗哨布置只会更多更隐蔽。他必须在脑海里将双月湾周围每一处可能设哨的位置都过一遍,规划出最安全的清除路线。

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陆炎全神贯注。他没有注意到,帐篷的缝隙外,一双眼睛正在暗中观察着他。

那是李德彪安排的人。

营地另一角,李德彪正在清点武器,脸色阴沉。一个亲信凑过来低语:“头儿,都按您吩咐的,盯着呢。陆大牛那几个人在准备绳索、辣椒粉什么的,看样子真要干。”

李德彪“嗯”了一声,继续擦拭手中的刀。

“头儿,咱们真要和倭寇硬碰硬啊?”亲信有些担忧,“弟兄们心里都没底……”

“百夫长下了令,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。”李德彪将刀插入刀鞘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脆响,“不过……仗怎么打,还得看临阵发挥。陆大牛有他的计划,我也有我的准备。”

他看向陆炎帐篷的方向,眼神深不见底。

“小子,你想当英雄,老子不拦着。但要是你把弟兄们往死路上带……”他握紧刀柄,指节发白,“老子第一个不答应。”

午时的钟声响起,营地里的气氛渐渐凝重。士兵们默默检查着自己的武器,有人往怀里揣平安符,有人给家人写遗书。炊事班煮了最后一顿热饭,每人分到一大碗加了腌肉的糙米饭,但很多人都食不知味。

陆炎吃完饭后,去了一趟伤兵营。苏青黛正在给一个伤员换药,见他进来,手上动作没停,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。

“听说你要带人去打倭寇。”她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的伤还没好利索。”苏青黛剪断绷带,“剧烈活动会崩裂。”

“顾不上了。”陆炎道,“苏医官,能否多给我一些金疮药和干净布条?这次可能会有很多人受伤。”

苏青黛沉默地走到药柜前,取出几个瓷瓶和一大卷白布,递给他。“活着回来。”她突然说了一句,随即转身继续忙碌,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。

陆炎愣了一下,点点头:“多谢。”

他抱着药材离开时,没有看到苏青黛停下手中的动作,望着他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

申时将至。六十名士兵在校场列队,周铭全副披挂,站在队列前做最后的动员。陆炎五人站在队列最前方,身上背着各种奇怪的装备——绳索、辣椒粉包、竹筒、还有用树枝和布条做成的伪装。

李德彪站在周铭身侧,目光扫过队列,最后落在陆炎身上。

周铭说完激励的话,拔出佩刀:“出发!”

队伍像一条沉默的长蛇,缓缓游出营门,没入东北方的山林。

在他们身后,营地栅栏上,几个留下的老弱伤兵默默目送。没有人知道,这支队伍里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。

而在更远的山道上,一匹快马正朝着宁波府的方向疾驰而去。马背上的骑士背着一个插着三根羽毛的竹筒——那是加急军报的标志。

但这一切,陆炎他们都不知道。他们只知道,前方三十里外的双月湾,有一场生死搏杀在等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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