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性文学第二章
6.
顾烨站在那里。
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放下，眼底的茫然就已经升了起来。
看上去，还有几分叫人不忍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啊。”
我把协议又往前递了递。
“我认真考虑过了，咱俩还是离了比较好，这样你可以和你的小青梅终成眷属，我也不会再做电灯泡打扰你们了，简直对你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“至于财产划分呢，鉴于你婚内出轨行为，自然也就赔偿给我的多一些，不过以你顾总的赚钱能力，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。”
“婚内出轨”四个字终于把顾烨狠狠砸醒。
他下意识道：“我没有！知夏，你不能这么说！”
“没有吗？”
我把之前存下的照片证据一张一张传给顾烨。
在他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中，提醒道：
“出轨可不光是上床了才叫出轨。”
“现在，可以签字了吗？”
可顾烨看着那些照片，脸上的惊讶已经渐渐褪去。
转而代之的，是淡淡的嘲讽。
“知夏，这些天这么不对劲，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，是吗？”
“说到底，你还是在介意我和许暖的关系。”
他说着，将手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删除。
“我不是答应过你了，之后会和她保持距离吗？”
“我的消息你也不回，现在，可以回复我了吗？”
我扯动嘴角，一时间没能跟上顾烨的脑回路。
但还是很配合的给他发了一条消息。
是电子版的离婚协议。
“我建议你好好看看再签字。”
“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欢迎随时找我。”
说完，我出了事务所，打了辆车。
我没有回家，而是先联系了在网上看好的中介。
我在城西看中一套房子，这些年的积蓄加上赔偿金，差不多可以全款拿下。
是一个五百平米的大平层，中介为我介绍时，笑着说：
“这里可以做您的衣帽间，这里的话，可以改成您丈夫的书房……”
我适时打断他。
“我一个人住。”
中介立刻露出抱歉的表情。
“我看您带着结婚戒指，还以为您……”
经他这么一提醒，我才想起来结婚戒指还戴在我手上。
于是当着中介的面摘掉，轻轻一笑。
“我马上就要离婚了。”
中介露出了然的神情。
于是我开始反客为主地发散思维。
“所以您刚才的说的书房，不如就改成健身房吧。”
“再做几个游戏区，我朋友比较多。”
中介连连点头。
看好房，外面华灯初上。
我坐车回了一趟家，准备先收拾一部分东西出来。
推开门，忽然闻到一股饭香。
顾烨正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。
衬衫的衣袖被他折到小臂处。
粉色围裙整洁地系在腰间。
见我站在门口没有动，顾烨解下围裙，笑了笑：
“正好，洗手吃饭吧。”
7.
这幅景象放在过去，恐怕我会感动得一整晚都睡不着。
先疯狂拍照，发九宫格朋友圈。
再把“我老公为我下厨了”这句话转遍我的朋友列表。
最后一边落泪一边亲吻顾烨的脸，哭着说：
“老公，我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你。”
如今，我也只是淡然一笑。
客气道：
“不了，来的路上吃过了。”
气氛瞬间降到冰点。
顾烨嘴角的笑意都跟着生硬了几分。
我往卧室里走，顾烨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。
尝试说服我。
“我做了一下午的，你要不尝一口？”
“我觉得味道还不错。”
见我又是拒绝，他退了一步，端来一杯果汁。
“那你尝尝这个？刚榨的。”
“不了，我真的吃的很饱。”
“那你只喝一口好不好？”
推搡间，那杯果汁没有拿稳，泼在了我们两个的身上。
杯子“啪嚓”一声，碎了一地。
身上湿哒哒的感觉非常不舒服，我深呼了一口气。
看向顾烨。
“你有什么事，你直说好吗？”
顾烨的衬衫上也洒了果汁。
比起我，他那身熨烫整洁的白色衬衫甚至更严重一些。
但顾烨顾不上去管，目光紧紧地盯着我。
“没什么，你做了这么久的饭，今天，我想让你休息一下。”
五年恋爱，三年婚姻。
将近三千个日夜，八千多个做饭的机会。
直到我和他离婚这天，他想起来做饭了。
可不可笑？
我没理他，转身进了浴室。
换下湿掉的衣服后，我顺手联系了一辆货拉拉。
收拾东西的间隙，顾烨一直在给自己找存在。
“知夏，我点了你喜欢的奶茶和蛋糕，你吃一口好不好？”
“过几天有你喜欢的演唱会，我刚刚帮你抢到了门票。”
“听说北方下雪了，我带你去看雪吧。”
他从浴室跟进卧室，又从卧室跟到客厅。
在我已经彻底免疫耳边有一道叽叽喳喳的声音，并且能够完全屏蔽他做自己的事情时。
顾烨却忍不住了。
他抓住我的手，迫使我抬头看他。
顾烨的眼眶有些红，他抿了抿唇，小心翼翼地问：
“能不能不走？”
8.
他这副模样，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初见。
跨江大桥边，冷风呼啸。
十七岁的顾烨一脸失意地站在江边，摇摇欲坠。
放学回家的我见此，立刻脑补了一出惨绝人寰的大戏。
赌博的爸，醉酒的妈，病重的妹妹和破碎的他。
我当机立断，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将他抱住。
一边把他往后拖，一边尖叫。
“人死不能复生，想想这个美好的世界！想想好吃的糖葫芦和带珍珠的奶茶。”
“想想火锅麻辣烫和椒麻鸡！！！”
我流着口水的劝生还没说完，顾烨就一脸麻木地推开了我。
“首先，我不是要寻死。”
我：“哦这样啊……”
“其次，你可以别摸我的腰了吗？”
我：“……”
细问才知，顾烨只是考试没考好有些郁闷。
但顾烨的确和家里的关系不好。
这么多年来，我这个陌生人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善意。
他开始追求我。
起初，我是拒绝的。
那时候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。
被拒绝后，顾烨也是用那副委屈的神情看着我。
低声说：“可是我只有你了。”
我就这样被他拿下。
此后，只要顾烨惹我生气，他就会拿出这副表情。
他知道我拿他没办法。
后来我越陷越深，越来越爱他。
即使顾烨不再装可怜，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原谅、包容他。
可他却越来越不爱我。
我们之间的爱此消彼长，
回过头来才发现，最爱我的顾烨，早已停留在八年前。
隔着数不清的误会与淡漠，与我遥遥相望。
回过神，我冲顾烨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。
“说完了？”
“说完了，可以放开我了吗？”
“我预约的车到楼下了。”
9.
顾烨还是跟着我下了楼。
仿佛成了我的一道影子。
许暖出现时，顾烨正拉着我的衣角，还想和我说些什么。
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，是除了以前的我之外谁也没见过的。
包括婚后的我自己。
许暖一时有些哑然。
顾烨却没有在意自己这幅样子被看到。
只是好不容易逮到能和我说话的机会被打断，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。
“顾哥，上次打印的协议还是有问题，你能不能……”
“这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家法务团队了吗？”
顾烨冷冰冰地打断她。
“你手机没有搜索功能，不能自己查么？”
留给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，顾烨转身追上了楼。
我已经把一些基本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。
手里握着的，是关于我和顾烨的最后一样物品。
一个陶瓷摆件。
那是我和顾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，在一家手工店烧制的。
做工并不精细，甚至可以说粗糙。
但因为倾注了许多爱，所以被我当做宝贝珍藏了八年。
光是关于这个摆件的朋友圈，我就发了不下一百条。
我对顾烨的感情，真的算得上张扬。
如今再想起，只觉得尴尬又羞耻。
像是有了案底一样。
顾烨进门看到我盯着摆件发呆，以为我犹豫了。
连忙走上前。
“知夏，我知道你说离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了。”
“但是，看在我们八年的感情上，看在这个史迪仔的份上。”
“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吗？”
他紧紧地抱着我，双手细密地颤抖着。
我回过神，用力推开了他。
漠然道：
“你误会了。”
“我只是在思考这个摆件是要丢了，还是卖了。”
“不过这么丑的东西，应该也没人会买吧。”
顾烨的脸白了几分。
“知夏，它不丑……”
“你不要这么说……”
看着他慌神的模样，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。
迟来的深情比草贱。
早知道现在，当初肆无忌惮推开我的时候干什么去了。
我冷笑一声，扬起了手。
将这个承载着我们八年感情的史迪仔摆件摔了个粉碎。
顾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声音。
我拍了拍溅到身上的碎片，笑着说：
“哎呀，不小心摔了，那就麻烦你收拾一下吧。”
“这么多年家里的地板都是我打扫的，你打扫这一次不过分吧？”
提了提肩上的包，我头也不回地与他擦肩而过。
“离婚协议记得签字，我只给你三天时间。”
“三天后你再拒绝，我就起诉你。”
“我手里存着你出轨的证据，起诉对你更加不利，你要掂量清楚哦，顾先生。”
10.
“你真是这么说的？”
我搅动杯中的咖啡，点了点头。
“这也太帅了，早知道我和前夫哥分手的时候也狠狠打击报复一把了。”
楠楠说完，用打量的目光将我扫过。
“不过，真是没想到啊夏夏。”
“当初你爱顾烨爱得这么深，我们都以为这段时间你在装作坚强呢。”
律师朋友接话道：
“你不知道，后来你前夫开始挽回你的时候，我们都以为你会原谅他。”
我将碎发别到耳边，抿了一口咖啡。
其实，我还是给自己留了很多余地的。
我是个体验派，恋爱的时候就全神贯注地恋爱。
我从不掩盖自己的喜怒哀乐，除了处理我和顾烨的感情这件事。
从他第一次跨过那道红线，我就知道分开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。
我无法容忍我的婚姻有一丝污点。
但我没有选择马上抽身，我做不到立刻割舍这八年感情。
所以，我给了自己时间。
顾烨和许暖也很争气，让我越来越看透这段婚姻的腐烂。
决定离婚那天，也是我彻底放下顾烨那天。
如今别说舍不得，我只恨自己没做得更加决绝。
让顾烨也好好体验一把，我当初的痛苦。
我把签好字的协议递给律师朋友，她看过后点了点头。
“协议可以生效了，柳小姐，恭喜你。”
我弯起嘴角，看了看因为打过太多离婚官司，对婚姻彻底失望的律师朋友。
又看了看因为分手，暴瘦二十斤，至今气色也没有养回来的楠楠。
心中闪过一句话。
致我们鱼死网破的胜利。
临别之际，律师朋友又问了我那句话。
“接下来有什么打算？”
我想了想，说：
“总之先好好给自己放个假吧，我的眼袋都要掉到地上了。”
楠楠立刻举手示意。
“我们一起去按摩吧，我最近食欲大降，吃也吃不好，睡也睡不香。”
律师道：
“不如一起去海南旅游吧？我也好久没给自己放个假了。”
我们一边走一边笑着商量，直到楠楠用手肘推了推我，示意我往前看。
不远处，顾烨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。
“呦，旧情难忘啊。”
“男人都这么喜欢失去以后才意识爱吗？”
律师朋友真心实意地问了一句。
楠楠拍了拍她的肩膀，语重心长道：
“你不懂，这就是成年人的爱情。”
“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？丑丑的。”
我这才注意到顾烨手中捧着一个东西。
是被我摔碎了的史迪仔。
此刻又被粘合起来了。
而他身后，正是一个手作店。
我抿了抿唇。
砸掉史迪仔，也有我一部分私心在。
我不想留下关于我和顾烨任何一点东西。
我看了觉得恶心，反胃。
没想到又被他拼好了。
深吸一口气，我只当自己没看见他，和朋友们径直走过。
这次，顾烨没有追上来。
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。
最后，我们还是一起去海南玩了一周。
顾烨出车祸的新闻被楠楠刷到时，我正在做美容。
楠楠“蹭”地从床上弹起，指着屏幕里一张模糊不清的脸。
“这是不是顾烨？”
我一眼就认出了顾烨的脸，点了点头。
“恶有恶报啊……”
我闭上眼，没再听关于顾烨的事情。
“新闻里说，他昏迷的时候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诶。”
“啧啧啧……”
我没有听到这句话。
我躺在床上，脸上敷着面膜，不远处放着音乐。
舒服地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