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标下葬之后,朱绫又在奉天殿批了一个月的奏折。
其中最多的就是立储之争。
文官支持朱允炆,武将支持朱允熥,几乎每天都会上奏折。
奏折的内容千篇一律,朱绫看都看烦了,就不能整点新鲜玩意吗。
然后他们怎么争都没有关系,反正自己要想办法出去就藩,这样才能发展自己的势力,做自己的事。
“混账,又是请立皇太孙,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,咱的标儿才走多久?啊?!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?!”
朱元璋猛地将一份言辞恳切请求立朱允炆为储的奏折掷在一旁,那堆积如山的奏折里,十有八九都是类似的内容。
文臣支持允炆,武将暗捧允熥,看得他心头火起,眼角突突直跳。
朱元璋揉了揉眉心,满脸的疲惫与烦躁,“这帮人,眼里就只有从龙之功,就没有一点实实在在为江山社稷着想的心思吗?边防、河工、赋税,这些要命的事,倒不见他们如此上心!”
朱绫坐在一旁,安静的批阅着分配给她的奏折,对于朱元璋的暴怒早已习以为常。
这一个月来,类似的场景几乎每日上演。
朱绫心中亦是无奈,这些奏折车轱辘话来回说,她也看得腻烦,只盼着能早日跳出这深宫旋涡。
就在这时,朱元璋骂骂咧咧的声音忽然一顿,他转过头,问道:“绫儿,你上次说想去辽东,若真让你去,你想在哪个城里待着?”
朱绫执笔的手微微一顿,心中猛地一跳。
朱元璋这么问,绝非随口一提。
这分明是已经动了让她就藩的心思,并且在考虑具体地点了。
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,但朱绫强行压制住,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。
朱绫放下笔,略作沉吟,随后回道:“回皇爷爷,若蒙皇爷爷恩准,孙女儿愿往沈阳中卫。”
“哦?沈阳中卫?”
朱元璋挑了挑眉,他没想到朱绫会选择这个地方。
“辽阳乃是辽东都司驻地,更为繁华稳固。你为何独独看中了沈阳中卫?说说你的道理。”
朱绫深吸一口气,知道这是展现自己的关键时刻。
“皇爷爷明鉴。孙女儿选择沈阳中卫,原因有四。”
“其一,北控诸夷,沈阳地处辽东北部,更靠近兀良哈三卫及女真各部,于此设藩,犹如在辽东头顶悬上一柄利剑,可更有效的震慑、监控乃至招抚这些部族,使其不敢轻易寇边。”
“其二,东邻朝鲜,沈阳东向可控扼与朝鲜往来之要道,便于维系宗藩关系,若有变故,亦可快速反应。”
“其三,西接大漠,此地西面亦可呼应蒙古草原方向,战略位置极为关键,乃是辽东防御体系之重要支点。”
朱绫顿了顿,抛出了最具分量的理由,也是她基于后世知识的最大倚仗。
“其四,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点,沈阳近邻抚顺,孙女儿曾阅览杂书,知晓抚顺地下蕴藏丰富煤铁。皇爷爷,煤可取暖御寒,铁可铸兵甲、造农具,若能在沈阳立足,依托抚顺煤铁,便可逐步发展工坊,打造军械,充实武备,甚至开垦屯田。”
“假以时日,沈阳不仅能成为军事重镇,更能成为支撑整个辽东,乃至辐射北疆的粮仓与武库。”
朱绫侃侃而谈,条理分明,不仅考虑了军事战略,更想到了资源与经济,眼光之长远,让朱元璋眼中异彩连连。
最后,朱绫起身,郑重行礼,提出了自己的核心请求:“因此,孙女儿恳请皇爷爷,若允孙女就藩,请将孙女儿之王府建于沈阳,并升格沈阳,使其成为与辽阳并列,乃至更为重要的辽东重镇,孙女儿必当竭尽全力,为皇爷爷,为大明,经营好这北疆门户!”
暖阁内陷入了一片寂静。
朱元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目光深邃的看着眼前的孙女。
她不仅想去,还想在那里扎根,还想将其发展壮大。
这份野心,这份眼光…像他!
非常的像!
良久,朱元璋缓缓吐出一口气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是淡淡说道:“沈阳,抚顺煤铁,你这丫头,心思倒是不小,此事,咱知道了。”
朱元璋没有立刻答应,但也没有拒绝。
朱绫知道,种子已经种下,剩下的,就是等待合适的时机,让它破土而出了。
然后,借此机会又提出了一个更加离谱的要求:“皇爷爷,孙女儿还有一请。”
“讲。”朱元璋语气平淡,听不出情绪。
朱绫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那个让整个朝堂都会为之震动的名字:“孙女儿恳请皇爷爷,允准孙女就藩之时,将凉国公蓝玉,及其麾下部分堪用的义子、旧部,调拨于孙女儿麾下,一同前往辽东。”
“蓝玉?!”
朱元璋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。
蓝玉。
那是如今淮西武将集团的核心人物,战功赫赫,但也骄横跋扈,是他朱元璋心中一根极其敏感的刺。
这丫头,竟然敢直接要这个人?!
她到底想干什么?
结党营私?
拥兵自重?
不过,好在朱绫是女儿身,对于这一点朱元璋是非常放心的,但他还是想要问问为什么。
“你要蓝玉?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,不然你也别想去就藩了。”
朱绫听得出朱元璋的话语中有着一丝丝怒气,很显然是对自己想要带走蓝玉不满,或者是有所怀疑。
“皇爷爷息怒,孙女儿此举,并非为了结党,更非为了拥兵。”
“孙女儿只是觉得,凉国公与其麾下将士,皆是百战骁勇之辈,于国有功。与其让他们留在京师,或许因性情刚直而惹来不必要的纷扰与祸端,不若让他们随孙女儿前往边陲。”
朱绫的话语点到即止,没有明说,但那潜台词却如同惊雷,在朱元璋耳边炸响。
她预见到了。
她预见到了如果他朱元璋选择立文官支持的朱允炆,那么蓝玉这些骄兵悍将,必将成为新君和文官集团首要铲除的对象。
她这是在保下这些人,同时也是在为未来的辽东,寻求最坚实的武力屏障。
将这些可能引发内耗的不稳定因素,转化为对外开疆拓土、镇守国门的利器。
朱元璋死死盯着朱绫,胸膛微微起伏。
他没想到,这个孙女不仅看到了辽东的战略价值,更看到了朝堂之下那汹涌的暗流,看到了他心中对未来的隐忧与可能的血腥清算。
这份洞察力,这份胆魄,这份…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,再次让他感到了巨大的震撼。
暖阁内落针可闻。
朱元璋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,脑中飞速权衡。
将蓝玉这支力量调离京师,无异于拆解淮西武将集团的核心,能极大削弱未来可能对新君产生的威胁,稳定朝局。
而将他们放到辽东,交给这个既有能力、又有常氏血脉、且明显志不在皇位的孙女手中,既能发挥他们的战力巩固边防,又能避免他们在京中生事。
这似乎…确实是一步一举多得的好棋。
只是,将这样一支强悍的力量交给一个公主,风险同样巨大。
良久,朱元璋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,那慑人的威压也渐渐收敛。
他重新靠回椅背,目光复杂的看着朱绫。
“你这丫头,眼光毒,胆子更肥。”
朱元璋轻轻哼了一声,“也罢,蓝玉此人,桀骜难驯,放在京里,咱看着也碍眼。让他去辽东吹吹风,磨磨性子,也好。”
这便是默许了。
朱元璋继续道:“不过,咱不能把整个凉国公府都搬空,他的义子、旧部,你可以带走一部分,但需经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核议,人数、名单,需咱最终定夺。”
这既是限制,也是一种保护,避免朱绫势力膨胀过快,引人侧目,也避免蓝玉旧部全部聚集一处,尾大不掉。
朱绫心中狂喜,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。
立刻深深一拜:“孙女儿谢皇爷爷恩典,定当约束部众,专心经营辽东,绝不负皇爷爷信任。”
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。
很显然,朱元璋同意了朱绫所有的提议。
……
批阅了一会儿奏折之后,暖阁内只剩下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还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。
朱元璋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朱笔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那叹息里充满了疲惫,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。
随后转过头,目光落在朱绫身上。
“绫儿。”
朱绫闻声立刻搁笔,起身垂首:“孙女在。”
“明日寅时,着公主朝服,至奉天殿,参加早朝。”
朱绫只觉得脑中微微一震,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。
参加早朝。
这意味着什么,她再清楚不过。
这绝非寻常的觐见或聆听,而是朱元璋要在满朝文武面前,正式赋予她权力,宣布关乎她就藩,乃至接手蓝玉部分旧部的重大决定。
这比她预想的还要快。
朱元璋显然已经权衡完毕,并且不打算再拖延了。
朱元璋要以最正式、最无可辩驳的方式,将她的地位和使命,昭告天下。
朱绫深深一礼,道:“孙女遵旨,谢皇爷爷!”
朱绫没有多问一句,因为不需要。
明日早朝,一切自见分晓。
“嗯,今日就到这里,回去好生准备。”
朱元璋挥了挥手,重新拿起了朱笔,目光回到了奏折上。
“是,孙女告退。”
朱绫再次行礼,然后缓缓退出了暖阁。
走出奉天殿,夜空繁星点点,夜风带着凉意拂面,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火热。
朱绫抬头望向那深邃的苍穹,知道从明天起,她的人生将彻底踏入一条与前尘往事,与所有深宫女子都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奉天殿早朝,那将是她的又一个起点。
朱绫握了握袖中的拳头,眼神在夜色中熠熠生辉,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决心。
而暖阁内的朱元璋,在朱绫离开后,并未立刻批阅奏折。
他望着跳动的烛火,目光幽深。
明日,又将是一场风波。
但他决定的事,从无更改。
这大明江山,需要新的血液,也需要未雨绸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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